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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莫高窟

栏目: 阳光副刊,电子报 时间:2019-01-17 14:55:54 发布:管理员 分享到:
【摘要】

【谜面·谜底】

一个人的莫高窟

■ 谢宗玉

余秋雨先生写《道士塔》时,应该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我大学时读这篇文章,对他一腔汹涌的悲愤,感同身受。“我好恨”三字,直到现在,都如刀雕钢凿一般,在我脑海无法磨灭。

可我在余先生写《道士塔》时的这个年纪,来到敦煌,来到莫高窟,心里竟是云淡风轻,半点涟漪都没有。我就想,也许每个人来到莫高窟前,都有自己的情绪,不一定都是余先生的愁恨、纠结和遗憾吧?

为了证明我还没完全被岁月荒化成“行尸走肉”,我也说说自己的感受。噫,我想,人到底是怎样一群莫名其妙的动物,才会在这座毫无特色的枯山上把一件荒谬透顶的事重复上千年呢?佛教对人心的影响究竟到了怎样一个境地,才会让一群又一群的苦难者不远万里赶往这片死寂的荒漠,围绕这座秃山驻扎下来?

据史载,莫高窟源起于沙门乐僔的一次幻觉。那是在公元366年。乐僔和尚从西往东,途径鸣沙山麓,忽见山上金光闪闪,状似千佛,于是放下行装,架空凿岩,造窟一龛。随后法良禅师附会其举,于其旁再建洞窟。然后人们以讹传讹,集体疯了,在这个万里黄沙之地,凿了千年。东南西北,凿出大小洞穴上千眼,塑出大小泥像几千座,描绘五彩壁画铺天盖地。其中耗费了多少资财,又消磨了多少青春岁月,再或者又改变多少人的命运,那只有漫漫黄沙和无际岁月知道……

沙门乐僔凿建洞窟时,正是五胡乱华,战祸连绵,白骨遍野,民不聊生,儒家正统文化式微的黑暗时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之俗沦丧,淫祀巫妖、佞佛谶纬之风盛行。看不清变幻前路,人们只能托庇于巫道佛门;把握不了此生命运,人们只能去修来世。这才应该是莫高窟为什么会源起于最黑暗时代的真实原因。乐僔和尚大约只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唇焦腹饥,眼冒金星,体力严重不支,才会在沙漠里看到如海市蜃楼般的幻景。

只要亲身前往,我们就能清楚地感知,这个地方绝对不适合居住。考古学家也从未说过,此处曾有过喧嚣张扬的繁华。莫高窟的“繁华”是用岁月堆积成的。纵有千窟万佛,但千年平均算下来,每年开凿的洞窟还不到一眼。这就是说,在鸣沙山麓开凿洞穴、塑造佛像、描画彩图的工匠技师,永远只是一小撮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搭建房屋,只是像老鼠一样居住在洞穴里。历代那些“虔心礼佛”的权贵或皇室,除了捐奉开凿窟龛的资财外,他们甚至一生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可他们却会在长安、洛阳,或其他繁华都市里,对那些沙门僧人、亲朋同僚,骄傲地宣称:“在沙州(敦煌),我家也出资凿了一个佛窟,里面的佛像还都贴了金箔呢。”敦煌佛窟,既是他们敬佛礼法的证明,又是他们追求时尚和彰显身份的象征。

佛教的教义,让人内灭心外绝物,可那些佞佛之人,则恰恰相反,内心的狂野和对权富的贪恋,比谁都强烈。在乱世缺乏安全感的所有人,只想用淫祀来获得一种趋吉避凶的法门而已。

隋唐统治者,起身夷狄,从小缺乏儒家正统思想熏染,为了对抗汉晋以来长盛不衰的士大夫文官集团,他们以佛攻儒,以武抑文。寺庙和军阀都不用交税,结果当均田制崩溃后,自耕农为了逃户和逃税,要么把土地交给寺庙做和尚,要么当兵做职业军人或雇佣兵。佛教权势到了无法无天程度,神秀去长安讲佛,连高高在上的武则天都要给他下跪行礼。而陈祎(唐僧)死时,全国有一百多万人给他送葬。佛教势大,地主便因势建造寺庙,圈地敛财;抑制文官,崇尚武功,军阀们便藩镇割据。大唐由此迅速走向没落。

唐武宗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曾下令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灭佛运动,可惜随着唐武宗的逝世而未竟全功。主事宰相李德裕也被贬崖州。武宗之前,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也曾下令灭佛,但都力有未逮。武宗之后,后周的周世宗也曾发起过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在全国摧毁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这种种冲突,都是因为强大的佛教已直接左右国祚的兴衰,让持国者忍无可忍。

莫高窟后,由西向东,384年天水麦积山出现石窟,460年大同云冈开建石窟,494年洛阳龙门开凿石窟。因由是这些地方也曾出现过佛光异象。但我猜,实质是显贵们想亲眼见到自己礼佛之功德。将佛窟开凿在遥远的敦煌,多少有些锦衣夜行的意思。

现在来说说王圆箓,就是那个发现藏经洞的道士,就是把成千上万经书文物乱赠贱卖、让余先生捂着胸口喊恨的那个懵懂道士。在我看来,其实用不着“清算”他的对错。佛教本是外来之物,那些经书文物散落在世界各地,也算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又何必执着于中国呢。

莫高窟,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大土堆下面的一些洞穴而已。我更在意的,是千年来,那些懵懂的工人在这里是否哭泣过长夜?他们是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凿一辈子,还是凿完一个洞窟,就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返回遥远的家乡?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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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ZHENG

本文来源:中国政府采购报第827期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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