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锄头
【我的父亲母亲】
母亲的锄头
■ 谭学亮
如果以放下锄头为标志,今年97岁的母亲,是去年4月17日才被强制退休的。此前90年,母亲一直将它视若珍宝一般,牢牢掌握手中,谁也别想夺走。
记得10多年前为父母刻碑时,母亲曾自我总结说,她一生只有两大功劳:一是九个子女没饿死一个(只有我四姐两岁时病丢了),二是没给子女欠下一分钱外债。这两条听起来平凡,实则万般艰难,让我们感激涕零。
我们知道,这一切,全靠母亲那双永远闲不住的手,还有她手上的各种锄头,包括薅锄、挖锄等等。
母亲生于丁卯年,六姊妹中排老大,6岁起就帮外婆做家务;13岁出嫁做童养媳,更不知吃了多少苦;20岁大姐出生,我们也接二连三报到,母亲就唯有日夜操劳了。
1959年全国闹饥荒,老家也有不少人户死绝,还出现了“食子”惨剧。我们家四大四小却全活了下来,特别是二哥刚出生,母亲硬是用野菜加玉米面熬成稀粥,喂活了他。
母亲特疼二哥,70岁还带全家帮他建起了新房,娶回了媳妇,他女儿今年都高中毕业了。那期间,母亲每天需灶前灶后为几十个上工劳力泡茶煮饭。这于年轻人都是一副重担,何况是70岁的老人呢!
母亲80岁时,二老从鄢家墩搬到彭家垭,与先迁的老大一家同住,但不同吃。母亲说,自己还动得,就要自己动。5年后父亲去世,我们希望母亲不再独自开伙,她却依然不肯,每天从早到晚,丢下挖锄拾薅锄,比我们还忙。
要让勤劳且好强一生的母亲丢下锄头,真比登天还难。
好在母亲身体还算康健。94岁那年的一天,母亲竟然颤巍巍扛着梯子,爬到田头一棵树下架好,再颤巍巍爬上顶端,探身去砍低处树枝,以免它们荒田。别人胆战心惊,她却没事一般。
母亲为何会被强制退休呢?其实是因为,她终于把自己劳动出了一场大病,被迫放弃了薅锄和挖锄。
那天母亲在园子里挖窝子、施粪肥、覆细土,忙着种大蒜呢,傍晚收工觉得累,便草草洗漱,准备上床睡觉,谁知两腿一软,竟没能上得床去,反倒紧擦床沿重重滑下来,瘫在了地板上,手肘磕伤了,手和身子不能动,嘴巴也不能说话,只能硬生生躺在地板上,直到鸡叫头遍勉强能动弹了,才硬撑着爬起来,挪上床去。
我事后听说,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是木地板,加上那天天气晴好,如像前几天冷雨低温,岂不要坏更大的事!
母亲被冻病了。不病才怪呢,毕竟96岁的人了,幸亏她生命力强大,否则后果更不敢想象。无语的是,她竟然默不做声,自己不吃不喝躺了两天。
第三天,大嫂发现母亲不对劲,打电话给我。我赶快张罗人把母亲送到乡卫生院。一检查,重感冒叠加肺炎。住院10天后,母亲还是低烧不退,我便陪她赶到州民大医院,又住了10天。
好不容易将母亲的感冒和肺炎制服,谁知贫血、血栓、营养不良等老年病又齐齐冒头,特别是双腿无力,寸步难行,这更让我忧心忡忡。如此状况,怎敢回家?就说上个厕所,就有10多级台阶要跨,倘若腿再一软,再摔一跤,该怎么办?
好说歹说,母亲终于答应,出院后来长沙,由我和在长沙的妹妹照顾。
母亲便因此被强制退休了,她握了一辈子的锄头,也只能不情不愿说“再见”了。
这于我们,简直是“忧中之喜”!
谁知“好景”不长。
经过9个月治疗调养,特别是又在长沙住了3次院后,除了腰酸背痛,母亲似乎觉得全好了,便打起了回家自理生活的主意,甚至到了腊月二十七,还在强烈要求我送她回去。
眼见强留不住,只好顺者为孝,正月十六,我与来湘过年的三姐一道,护送母亲回了老家。
母亲的愿景是回彭家垭,重掌薅锄挖锄,继续独立自主。无奈年后侄子侄媳要外出打工,大嫂要到镇上照管孙子孙女,家中将空无一人,母亲的计划只能告吹。
其实我回家前已电询不少亲朋,都说在福利院一日三餐有人管,进进出出有同伴,肯定比在家靠谱。我本欲独担费用开始实施,一侄女却说送老人去福利院“丢脸”,于是商定“共养”:在街上为母亲租个住处,大嫂三姐出力,就近轮流照顾,其他人定额出钱,我还负责补差和医疗费。
谁知仅仅1个月,这“共养”计划便破灭了,应了“九子不养娘”的古话!是故4月底一退休,我便赶回老家,一是接手照料母亲,二是动员她干脆再来长沙。母亲坚决不同意,说“娘有娘一路,儿有儿一路”,只肯去福利院。
我只好遵从母亲意愿,6月初把她送去入住。虽感无奈,但想到母亲终于可以放下锄头彻底退休,真正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老生活,还是很为她高兴!
谁知我还是想得简单了一点。
母亲入住福利院头个月,我差不多每天都去一趟,除陪老人怕她不习惯外,也想多体验一下院民生活。没想到母亲生存能力特强,没几天就适应了新生活,还动起了其他心思。
一天中午,我刚吃完饭,正听院长讲故事呢,有人来告:我母亲下田去了。
赶快跑到屋外田边,果见烈烈太阳下,母亲正奋力薅草,她顶着一块毛巾遮阳,沟壑纵横的脸上滚满了亮晶晶的汗珠。院民们三三两两围在田边,对眼前这位97岁高龄的劳动者,伸着大拇指。
母亲还不知从哪找来了两个塑料袋,一黑一白,一左一右,包着脚上的红色绣花鞋。我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跟前问她:谁让您来薅草的?
母亲说:我见草长这么深没人薅,看不下去哒!
我说:这草有人薅呢!天气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母亲说:我有那么娇贵?一哈哈就薅完哒!
母亲那天倒是没中暑,只是手掌打了一个大血泡。想来母亲14个月没摸心爱的锄头了,这是给她的见面礼吧?
更奇的是,这两年母亲老喊腰酸背痛,可自那天以后,却很少提起这茬了。难道也给薅草治好了?
看来母亲最舍不得的还是锄头把子,一有机会就会抢在手中,大展神威。也许她的字典中,就只有“劳动”二字吧!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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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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