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祭文”

【文化随笔】

谈“祭文”

——为清明节而写

■ 齐玄江

只有在一个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的社会里，人们才会去为自己的已故亲人、朋友，为战士、英雄写祭文，诵祭文。倘在一个人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甚至战乱不断、流血漂杵的国度里，死去的人多抛骨荒野，还有谁会去为他们葬骨安魂并写祭文呢？

为亲人写的祭文，最有名的当属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欧阳修的《泷冈阡表》和袁枚的《祭妹文》，历来被视为中国古代祭文典范，以其情真意切、生动感人传诵至今。

为朋友写的祭文，有名的有欧阳修写的《祭石曼卿文》。或许还有别的吧，但我不知道了。但我以为，李白用行动写的“祭文”当属第一，他在《上安州裴长史书》这封书信中，提到自己昔日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地，吴指南不幸死于洞庭之上。对此变故，李白写道：

“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闻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骨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之东。”

这是封书信，并不是祭文，也没有写吴指南的生平事迹，但读了这书信，想见其为人必与李白感情深厚，三观契合，同时不禁有“交友当如李太白”之叹。因此，把它当作对亡友的祭文来读，也是恰如其分的。

然而，最具人文关怀精神的祭文当属苏东坡写的。据载，他被贬惠州时，步行江边郊野,发现到处都有野死者的枯骨,一任日晒雨淋,无人掩埋,为之恻然,便找机会与惠守詹范商议,筹适当经费,使收拾枯骨,造为丛冢。

他不但出钱,还作《惠州祭枯骨文》：“尔等暴骨于野,莫知何年。非兵则民,皆吾赤子。恭惟朝廷法令，有掩骼之文；监司举行,无吝财之意。是用一新此宅，永安厥居。所恨犬豕伤残，蝼蚁穿穴。但为丛冢,罕致全躯。幸杂居而靡争，义同兄弟；或解脱而无恋，超生人天。”

祭文中，苏老先生没有教训暴骨于野的亡灵来世怎么做人，或为他们祷求多寿多福，而是说他们“非兵则民，皆吾赤子”，并告诫他们“幸杂居而靡争，义同兄弟”，活脱脱一副慈悲心肠。

读苏东坡这篇祭文，令人联想到曹操《蒿里行》里的诗句：“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诗中透出了曹操悲悯的情怀，然他忙于征伐，并没有令人拾骨安葬。后来他说：“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意思是说，没有他，天下更乱，自然，“万姓以死亡”会更甚。曹操死后并不指望有人祭奠他，因为传说他为自己设了七十二疑冢。真冢尚且不让人找到，自然是亲人不敢去祭奠，别人不知去哪里祭奠了。他在《遗令》里也说，“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我想，他写了《蒿里行》后，能令兵士拾遗骨安葬，并写篇祭文祭奠，那他临死也不会不心安，去让人造疑冢了。

为战士、英雄写的祭文，最感人的当是2019年9月3日，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举行的第八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安葬仪式上，由退役军人事务部部长孙绍骋致的祭文了。全文如下：

维辛丑年丙申月甲寅日，中华军民谨致祭于志愿军烈士灵前:

夫闻守在四夷，先贤之训。去故鼎新，于初有衅。壮士怀德，寄身锋刃。魄毅鬼雄，金石为震。

忆昔遥涉大川，开国用命。勍敌若云，深雪没胫。长津苦寒，上甘危岭。仁师何惧，奇勋卓炳。

卫乾元之来复，向兵革之方坚。既登车而不顾，唯取义而忘旋。扫积威于四世，振民志于百年。痛灵路之超远，留异域以长眠。

日居月诸，野旷天清。骨肉望绝，国人思盈。唯离恨以不息，孰山海之可平？岂忠魂之入梦，洵来者之寓情。扶辁车以偕返，眺归桅以相迎。安故境于桑梓，依同袍之坟茔。

魂兮归来，布奠倾觞。适民之愿，观国之光。我民则富，我国则强。明明赫赫，立于东方。济济多士，作孚万邦。英灵所视，既乐且康。英灵所葆，福祚绵长。魂兮归来，以反故乡。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清明节快到了，由于新冠疫情，许多人或许会和我一样不能回家扫墓祭祀，缅怀祖先。我们可以为已故亲人、朋友写几句祭文，面向家乡遥祭亡魂；也可以读读我国流传下来的著名祭文，共托哀思。神州上下，亡魂安，则心安；亡魂安，则家安；亡魂安，则国安！全球上下，亡魂安，则天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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