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之夜

【往事如铅】

南梁之夜

■ 李安平

夜色涌上来了，晚霞褪尽了最后一抹光亮，我们的目光还是如如不动地注视着视线之内的南梁堡子，心里像有无数个浪花在起伏着，谁也没有任何睡意。嗯，多好的夜色啊，我们都紧紧地挤在一张铁质的条凳上，屏住呼吸倾听从身边的葫芦河里传来的蛙鸣，仿佛回到了那个英雄云集的年代。

马兰失守后，将军连夜穿越数百里的梢林，一路向北，当他从豹子川抵达南梁周围的时候，他的胸膛又燃起熊熊烈火。南梁是一块好地方，地处子午岭林区边缘，地广人稀，进退自如。这个夜晚，将军也没有睡意，他草草地果腹之后，捧起一掬清冽的河水，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充满了安全之感。将军抬起胳膊，从腰间拔出那把熟悉的手枪，在空中作了一个瞄准的姿势，然后飞快地在草地上跃身一个翻滚，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那把手枪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腰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曾拜谒过将军的陵园，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走过庄严而肃穆的台阶，穿过将军的亲人手植的松柏林，将军安睡在陵园的最高处，他在俯视着脚下的土地和奔腾不息的河流，似乎他的热血从未停息过。将军的容颜依旧，还是那张黄埔军校报名册上的照片，眉宇间的英气依旧浩浩然直冲霄汉，雕像的神态威武极了，好似将军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刚刚凯旋，又恰是他正整装待发的从容和自信。闭上眼睛，将军的容颜依稀在脑海里回旋。多么熟悉的身姿啊，将军从这块土地上出发，在陕甘宁周边马不停蹄地拼杀着，呼啸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唤醒周围那些熟睡的人，带领他们翻身做这块土地的主人。

荔园堡清音阁的舞台上他那振聋发聩的一声呐喊，南梁周围的天就亮了，而且一亮就是地老天荒，一亮就穿越千年。在这个弹丸之地里，共和国的雏形已经孕育而出，穷人终于挺直了被压弯了几千年的腰板，妇女翻身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解放，人人都有一块自己的田地，一张边币就可以换一枚袁大头，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脸上都溢满了喜悦。

当西边的亲人准备率着兵马挺进异域之时，一张写着将军的名字的报纸惊喜地出现在长征红军的视线之内，那一个瞬间，中国的命运就发生了急速的扭转。历史挥动着那只大手，向北，向北，一路向北。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这块土地以其宽厚的胸膛接纳了风尘仆仆的亲人。从此，一场行程两万五千里的长征就此落下了帷幕。

将军宽博的胸怀如同脚下的大地和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民众，革命似乎是上天赋予他们的一种神圣的职责，当这种使命完成之后，一切瞬即归为冗长的生活。天下太平之后，这里的民众又重新拿起铁锹和锄头，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无奇的生活。

将军像一颗耀眼的流星陨落了，他走得太突然了，东征才刚刚开始。历史的脚步总是匆忙的，来不及思索，来不及端详，一切迅即灰飞烟灭。然而，将军连同他的名字必将是不朽的，历史毕竟不会忘记他曾经耀眼的光芒。为了表达对他的思念，将军的故乡保安以将军的名字而更生，也许，这就是历史惯用的永恒。

将军陵园里的松柏是茂密的，如同将军英姿勃勃的华发，我们轻轻地穿过松柏林，生怕惊动熟睡中的将军。每一棵松柏上都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手植者的名字。这些树木以一种生生不息的方式守护着将军的亡灵，同他一起守候人间的地老天荒。相对于人而言，树木更容易不朽。亲人们一定是洞悉了其中的机密，才让这些树木代替自己生生世世地簇拥在将军的周围，陪伴将军的英魂。其实，将军是不孤单的，他的魂魄永远都和普通的劳苦大众在一起。或许，这就是志丹的真义。

冷意袭上来了，即便时为末夏，葫芦河沿岸的风还是裹挟着冰凉，让人下意识地束紧了身子。远处，南梁堡子的萤火还在闪烁，似乎将军在和他的战友们在帐下商议着军机大事。河畔的蛙鸣回应着远处闪烁的萤光，声光相映，愈发显出夜色的静谧。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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