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心中的风景】

杨柳依依

■ 刘德凯

清明节刚过，北京的天空就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中的城市似乎清醒了很多，双秀公园里本就摇曳多姿的柳树又增添了几分婀娜，就像美人摘掉那层细细的面纱，水嫩的面容完全呈现出来。

《诗经》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柳自古就是中国文人的挚爱，口吐华章有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锦绣文章有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恬淡洒脱的隐士陶渊明自称“五柳先生”，形容美人用“杨柳腰”“柳叶眉”，即便放荡不羁的勇士也要配戴“柳叶刀”，似乎和柳沾上边，就显得与众不同。

柳最能寄托情感。中国人的感情向来内敛，往往寄情于外物，借物喻人，睹物思人，以物代人，柳因谐音于“留”，便成了最好的寄托。在家乡，自古清明节有插柳的习俗。在清明节当天，人们折一支嫩绿的柳枝插在屋檐下，放到堂屋方桌之上，以寄托对先人的哀思、对未来生活的祈愿。儿时，经常哼一句民谣“清明不插柳，死后变黄狗”，当时很是不解，后来才知道，这本源自一个传说，一年春天，村子里突然传播开来瘟疫，怎么也治不了，后来是观音菩萨化装成农妇，从法器羊脂玉净瓶里抽出柳枝，将散播瘟疫的恶鬼收服。最初，插柳是为了感恩和祈福吧。

古时，人们不忍惜别，恋恋不舍，除劝酒之外，往往折柳送友人，借以惜别怀远，“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不仅如此，人们的喜怒哀乐都能与柳扯上边，高兴时可手舞足蹈，“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伤心处摇头怜惜，“杨柳岸，晓风残月”；愁怨中独自喟叹，“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悲壮处舞剑抒情，“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与情人约会也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甚至狂饮之后，也要“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细想之下，也许是柳树最能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吧。你看，柳枝绵软，摇曳多姿，春风中轻柔浮动，像是在拨动心弦；柳叶细长，状若新眉，翠色欲滴，像娇羞的女子在诉说心事，能不触动人心吗？

柳是生命力极强的树种。柳喜水也耐旱，在农村、在城市，在田间、在河堤，在村头、在屋后，在条件恶劣的沼泽，在干涸的盐碱地，都能觅到她的身影，“天南与天北，此处影婆娑，翠色折不尽，离情生更多”。柳树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初春时节，截一段柳枝插入泥土之中，不久之后，她就会抽出新芽，生出新根，“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白居易也曾写诗《东溪种柳》，赞其曰“无根亦可活，成阴况非迟”。想象陆游游山西村时，去农家做客，沿着山涧碧泉，蜿蜒的小径曲折而上，淹没在丰茂的草木之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是何等的意趣啊。

小时候，房前有一条浅浅的小河，在两旁插满柳枝，不久之后便枝繁叶茂，逐年成长，直至柳枝遮蔽了整个河面，甚是壮观，可谓“半掩村桥半拂堤”。我和小伙伴们或攀上柳树，折下新枝，编成柳圈戴在头上，瞬间找到了“野战军”的感觉；或扭动其外皮，抽去其木心，做成小小的柳哨，鼓起腮帮，吹出嗡嗡嘤嘤的声音；或选取合适的枝杈，做成弹弓，以石子为弹，跑去村头的树林打鸟……往往在异乡越久，儿时的记忆越发清晰。

是该回家看看了。这些年，农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公路修到了村里，自来水通到了各家各户……人们的生活越来越方便，但记忆中的那条小河不见了，柳树也变成了速生杨，虽高大挺拔，却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意蕴，幸好，院墙外还有三棵柳树，执拗地守着春天。晚饭时，母亲把摘来的柳树嫩芽和待开的柳絮，用开水汆烫，捣好蒜泥，连同切好的黄瓜细丝，滴上土酿的香油，拌成了一道凉菜，初尝时似乎有淡淡的苦涩，细嚼之下，一阵阵清香便在口中散开，十分美味。夜色中，和父亲相顾无言，倒也无妨，从小到大一向如此。但两杯酒下肚，一向要强的他话明显多了起来，话语中除了牢骚，就是叮嘱。不知何时起，他的白发已然代替了黑发，皱纹也爬满了脸庞，父亲老了。

喝着喝着，我也醉了……

(作者单位：中共中央直属机关采购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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