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的记忆
【散文】
深处的记忆
■ 傅兴奎
正午时候的阳光烧得灼人。
五六十斤的木犁架在我的肩膀上,虽然不是太重,心事重重的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过马路的时候,平日和我一路上学的同学用他的自行车挡住我的去路,他心急火燎让我到学校取入学通知书。同学的声音竹筒倒豆子一样干脆而响亮,但与我一步之隔的叼着烟斗提着皮鞭的父亲却没事人一样,赶着那两头听不懂话的黄牛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我无奈地向同学做了一个鬼脸回过头去追赶父亲,送信的同学却不依不饶,骑上车子又大声叮嘱我赶快去学校,去迟了老师不在,我回过头嘴里呜噜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
父亲不说话,也不吆喝耕牛,任凭两头牛拉着他的木犁从东边走到西边,然后从西边折返回来。经过了大约五十次反复之后,他才开口对我说,去呀,你想让老师等到什么时候。我“哦”了一声,逃也似地离开了那块耕地。
老师是外地人,任何时候都能在校园里找到他。我清了一下嗓子平时一样喊了声报告,推开门进去,怯怯地叫了声老师,然后递上一根本地产的香烟。平常喜欢我的老师突然没有了往日的慈祥,他从桌子上翻出一张白纸冷冷地告诉我,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你太让我失望了,拿去吧,我不抽你的烟。老师的话俨如一把刀子,终结了我所有的幻想,此前所有的侥幸和虚无一齐化作了泡影。
那一年是一九八三年,当时的大专以上学校学生的录取率是百分之三点四。和我拿到同一个学校录取通知书的不到四百人,让大家冷漠和不快的原因其实就是庆阳师范专科学校八个灰暗的汉字,我的奋斗之旅就这样被一个令人郁闷的学校划上了句号。
土坯的瓦房,石子儿铺的路面,寻常花草,杨柳树木,目光所及,到处都呈现着一片平庸的景象。本来新鲜的校园生活,因为心理上的抵触而格外别扭。
在众多老师之中,班主任阎奇男老师从外表到语言特别的另类,说话行事有一种让人摸不着北的感觉。尽管大家对自己目下的现状都不大满意,但谁也不愿在新环境中落下不好的印象。报到、搞卫生、领书、进食堂,大家小心翼翼,惟恐撞到老师的枪口上当了典型,或者被不认识的同学笑话。
开学的第一节课是在阶梯教室里上的,李慰祖老师的古典文学把我们一百多颗浮躁的心带到了两千多年以前。清清河水之上,参差荇菜之中,雎鸠鸣叫的声音绵绵而来,窈窕淑女的举手投足,折倒了所有的学子。历史如此久远,可它一旦触及我们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的时候,竟然如此默契。原来我理想中最本质的元素,不是都市里亮丽的风景,不是名师们显赫的学术成就,而是蕴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文化精神。原来,一个学校的魂,你得用心来领悟才行。
渐渐地,我开始学着用淡泊的心境重新审视和体味自己身旁这个满身泥土但不缺乏芳香的校园。从开学的第二天早晨开始,我屏弃了睡懒觉的习惯,早早地跑到灰蒙蒙的操场上,和晨练的同学们一起迎接太阳的到来。晨曦翻开了校园的扉页,顺着太阳的光芒,我一边细数着跑道上那些精神焕发的脚印,一边端详着晨光里舞剑老者的剪影,那些平常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树木,也一下子来了精神,虎虎地站在霞光里微笑。
一口湖南话的匡瑚宗老师看上去虽然清瘦,却精神矍铄,大概因为是中文系主任的原因,我们在喜欢上他的文学概论课之外对他多了一层敬畏。有一次,我因晚上看书熬过了头在他的课堂上打瞌睡,结果被他狠狠地臭骂了一顿。时隔不久,课间我与同学在教学楼走廊上追打,不幸与他撞了个满怀,我低头站在一旁准备接受他的奚落,结果他却不紧不慢地告诫我,地上滑,小心摔着。十多年后,在陇东语文教学研讨会上,我给匡老师敬酒向他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说自己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开学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就摸上了去阅览室和图书馆的门路,面对着满架的图书和知识渊博的老师,我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偏狭。那段日子,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拼命地往有书刊的地方跑,一个图书证不够,拿上同学的再借,不几天,我在床头上用铁丝拧的书架就被摞得满满的。阅览室在图书馆后面的一排平房里,里面报刊虽然不是太多,但吸引力不比图书馆小。白天课多没有时间来,晚上上自习的时候就跑过去阅览,老师以为我们不学习跑到校外看电影去了,在班会上不点名批评了好多次。批评归批评,只要有时间,我们还是偷着往那里跑。《十月》《当代》《青春》《人民文学》《诗刊》、文学大家和先锋诗人,就像勾魂的钩子一样悬在那里,几天不去,心里就直痒痒。
那是一个崇尚知识的年代,无论你采取什么样的学习方式,都不会受到他人的非议。周末的时候,大家除了锻炼就是看书。教室里、操场上、草上、树下,到处都是看书的学生。不管是复习中学课程准备来年重新高考的,还是打算毕业后到高一级学府深造的,或者热爱自己的专业的,大家共同的目标就是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时的专科学校还没有自己的教材,中文系所选的科目使用的都是本科的教材,课时少了,但知识却不能空缺,繁重的课程在给我们增添了学习负担的同时,也激发了大家学习的动力。那些日子,我疯了一样在图书馆、教室和宿舍之间穿越,古典文学、文学概论、写作、现代汉语、教育学、心理学,令人应接不暇,读书,抄笔记,做作业,忙得不亦乐乎。第一学期结束时,我们班多数同学的学习笔记都超过了十五六万字。
几个常跑阅览室的同学差不多形成了默契,茶余饭后在宿舍里小心翼翼地聊起了文学,时间一长,就产生了写作的冲动。先是大家偷偷交换着看,后来干脆写成笔报,贴在自己宿舍的墙上臭美,这一显摆不要紧,很快吸引来更多的文友。
耀新是大家公认的卧龙,因平时喜欢恋床而得名。但大家不知道这家伙是为了看书才躺到床上去的,他入学时语文成绩最高,又写得一手漂亮字,我们的第一期笔报就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过去的。
原来贫乏的生活因为自己喜爱的专业渐渐有了滋味,浮躁的我一天天开始变得淡定起来。时间一长,身在何地就一点也不重要了。一颗本来躁动的心,回归到平淡之后,便有了更多观察周围环境和思考所学知识的日子。
身处黄土高原腹地的庆阳师专校园单调得就像一幅没有着色的水墨画,这正好可以让我们摆脱围墙外的那些喧嚣,专心致志地去聆听每一节课,阅读每一本书。
深秋的校园里虽然看不到收获的景象,却能感受到季节的脉动。坐在清幽的土坎上,稍一留意,就能听到飒飒秋风撕扯落叶和秋虫呢哝的声音。晚自习之后,意犹未尽的同学们,索性来到月光下,轻轻地哼着刚刚学会的流行歌曲,愉快地感受着校园里独有的浪漫。
(作者系甘肃省作协会员,现就职于甘肃省庆阳市财政局政府采购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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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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