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草

【缤纷世界】

红花草

■ 缪菊仙

那日，从乌石山上下来，站在山岗上，远远地被三官岭水库边那棵肃穆挺拔的马尾松吸引，好奇这样普通的山野之地，怎么会有如此气质非凡的树。不想，当我向树直奔过去时，蓦然回首，竟邂逅大片大片的红花草。瞬间，我忘了看树的事。

原来，马尾松是红花草的信使。

生活的美，美在一次次的不期而遇,美在迎面相逢的欢喜，美在欢喜背后那突然苏醒的五彩斑斓、深深浅浅的记忆。

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三官岭水库的滩涂上，一幅绚丽多彩的春和景明图映入眼帘。铺天盖地的大片红花草葳蕤丛生，如一块无边无际的绿毯，绿毯上擎出千千万万或粉白或粉紫或红紫的小花朵，在密密匝匝的绿叶的衬托下，在阳光的照耀下，在暖风的吹拂下，闪着迷人的光彩。久违了，这是多年不见的红花草啊！一阵惊喜，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我飞奔花田而去。蹲在花田中，细细凝望着，红花草依然是当年的模样，碧绿的羽状复叶，水嫩的茎，灵巧的花朵，清新明艳，一如既往地如邻家姑娘。一朵朵小花，如同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新奇地打量着闯入花田的我。这些可爱的精灵啊，将我的思绪带入时光隧道，那些流走的光阴里，住着一片红花草的田野。

采猪草，偷花草。30多年前，几乎所有的乡下孩子，放学后不是忙着写作业，而是急着采猪草。母亲早早就有交待，栏里的猪是学费，是新衣新鞋，是一家人吃穿用度的期许，采猪草是为母亲分忧。放下书包，提起竹篮，冲向田野，天黑前能采得一大篮猪草，方可心安理得坐着吃晚饭。大肚草、卷耳草、糯米草、鸭舌草、革命草……田间、地头、河堤、坝沿，草色青青之处都有放学娃的身影，而最刺激的莫过于偷生产队的红花草。比之于零星出现在田埂地角的野草，大片大片长在田间的绿盈盈、水灵灵的红花草是多么有诱惑力。胆子大的，一出家门就打定主意，在田埂上稍稍采两把青草，便一头猫进花草地，三下五除二便能装满一大篮，然后上面铺层青草遮人耳目。看守者似乎永远跑不过孩子们，孩子们总能在呵斥声中迅速满载而归。事后，和母亲说起偷红花草的事，母亲叹了口气说：“这哪是你们跑得快，是看花草田的人包容，乡里乡亲的，知道各家都不易。好在花草是掐不死的，今天连茎带叶拦腰掐了，明天又长出来。”

见风长的红花草，吸风饮露，在田野里漫无边际地生长，晚春，绵延壮阔的花朵望不到边。乡间常以红花草来形容一个人顽强、抗压：“这人打不倒，像红花草，没几天又起来了。”踩不死，压不跨，掐了断，断了长，生生不息是红花草的品性。秋分时节，农人将褐色的种子均匀抛撒在湿润的晚稻田里，十天半月后，田泥里拱出密密麻麻的绿芽。晚稻收割时，是红花草的生死考验季。农人眼里只有沉甸甸的稻穗，完全忘了红花草的存在。我们往返劳作，奔走踩踏。无数壮实的脚步毫不在意地踩过红花草柔弱的身躯，镰刀挥动，打稻机隆隆地在它们身上来回碾压，但过不了几天，红花草就从泥沼里站立起来。没有了稻禾的遮挡，红花草反而有了扬眉吐气的舒展，摇曳在萧瑟的秋风中，蛰伏在凛寒的冬日里，默默等待春天来临。当春风拂过大地，红花草幼苗抖抖筋骨踢踢腿，快速抽茎长叶，发疯似地生长，一块块农田，如同一床床密不透风的大绿毯。“寒冬地里傲冰霜，待到春来换彩装。”春分过后，红花草开出星星点点又浩浩荡荡的紫红色小花，和当季灿黄欲燃的油菜花一样，为广袤的乡野献上锦绣华章。

红花草全身都是宝。它是牲口甜美的饲料，是蜜蜂绝佳的蜜源，是稻田优质的有机肥料，也是一味药用价值很高的中草药。暮春，家里灶下靠墙处堆了比人还高的红花草，晚上，母亲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嚓嚓嚓”斫红花草的声音至今记忆犹新。斫好的红花草沤进大缸里，是猪最喜爱的青饲料，红花草收割季，也是猪的长膘季。牛也喜欢红花草，但多吃胀肚，农人得把关。常见那些犁田的牛，趁人不备，迅速在旁边的花草田里撩到一把红花草，满嘴绿叶红花，心满意足。

“不与稻花争宠爱，腐身沃得稻花香。”“肥田”是红花草的使命，谚语云：“一年红花草，三年地脚好。”“花草窖河泥，稻谷胀破皮。”清明前后，待成群结队的蜜蜂来来回回奔走花田运走不计其数的花蜜后，红花草老了，花草田开始开田放水，水牛拉着犁，锃亮的犁头将红花草翻到地块下，红花绿草被埋没在泥浆里。再过几天，这里便是一片水汪汪的秧田了。红花草在泥土中，成为肥料。它们安心地和大地在一起，喜滋滋看着春日禾苗的茁壮，夏日稻花的怒放，秋日稻穗的饱满，当然，还有农人满脸的喜悦。

红花草学名紫云英。它的花语是幸运、幸福、快乐。我想，这是自强不息的幸运，是终身奉献的幸福，是始终和大地在一起的快乐吧。

（作者单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购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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