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格物

【乡情乡韵】

山间格物

■ 王悠行

春回人间。燕子跟随春天的脚步也回到了雪峰山这片莽莽苍苍的山地。

山地多木屋，燕子喜欢在农家木屋房梁或檐下营巢。营巢是个体力活加技术活，但难不倒燕子这样的劳模兼专家。山里人家大多会在房梁侧面钉几颗竹钉来方便燕子搭窝，这更让燕子加快了建设进度。

安居工程竣工后，雌鸟开始产卵和孵卵。乳燕破壳而出时，面对家里突然多出的几张嘴，初为爹妈的燕子有些不知所措，但最后都会早出晚归地出去觅食。它们让宝宝留在窝里，一点都不用担心被人伤害或拐卖。在这片山地，再顽皮的娃娃也不会捅燕子窝。所以哪怕一清早梁上乳燕啾啾的叫声把熟睡的娃娃吵醒了，他们也只是劝说：“莫喊好不？爹妈就会来给你们喂好吃的。”大燕子呢喃一声回来了，燕宝宝张大鹅黄色的嘴巴，急切地吃着父母带回的美食，慢慢安静下来。

乳燕一般过二十天就能飞，再过五六天就能自己捕食，一点都不会啃老。它们与父母同吃同住同劳动，在田野这个广阔天地经风雨见世面，苦练空中捕食蚊蝇和蝗虫等害虫的本领。

落大雨时燕子无法飞翔，又不像农人有斗笠蓑衣，才会不情愿地给自己放一会假。一家老小呢喃着说着悄悄话，不时挤在窝口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若有所思。

到了秋凉时分，农人们发现，屋檐下和房梁上的燕子几乎一夜之间就消逝了。它们像一位诗人一样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了。望着空荡荡的燕子窝，农人并没因它们不打招呼就远走高飞而惆怅。他们知道，这些天地间的小精灵去了温暖的南方，明年春天还会回来的。

燕子和农人，那是这颗蓝色星球上最纯洁的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互相之间需要讲什么客气呢？

凉秋过去后，节候逐渐向寒冬转换。雪花飘飞的时候，那是山间野生动物最难熬的日子。以啮齿类动物为主食的黄鼠狼是这个山林最古老的物种，便打起山边人家鸡窝的主意来。

夜半三更，趁着人们在热被窝里睡得正香，身材苗条头细颈长的黄鼠狼鬼鬼祟祟摸进了村。随着垒在屋檐下鸡窝里的鸡群一阵阵惊惶的咯咯声和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响起，屋里的人睡眼惺忪醒来了。等到一边吆喝着，一边披上棉袄开门划燃洋火察看，一只母鸡已被饥肠辘辘的黄鼠狼叼走。看家狗姗姗来迟跑了过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玩忽职守，朝着黑黢黢的山野大喊大叫，像个语言的巨人和行动的矮子。冷得打摆子一样直哆嗦的主人气急败坏踢了它一脚，这货才惭愧地缩回了狗窝。

一只黄鼠狼引发的血案让山民们提高了警惕。此后几天，村里平安无事。可当人们放松警惕时，又有谁家的鸡在夜里被黄鼠狼拖走了。在如此反复的诡异气氛中，人们痛恨黄鼠狼，超过了痛恨黄世仁。

好在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黄鼠狼这个自由而隐秘地生活在山林里的家伙，再也不曾在村落现身。盛夏时节，偶尔在山间与人不期而遇，它会忸怩作态举起前肢朝人作揖，仿佛为自己偷鸡的可耻行为表达歉意。淳朴的山里人原谅了它，放下高举的锄头，礼尚往来地挥挥手。这个狡黠的小东西心有灵犀，转身隐入了隈隩的荒草荆莽中，只剩下明晃晃的日头照耀着大山这片阴阳相和、万物一体的有情世界。

夏日里的大山一片沉静，而千山万壑间的溪涧却在喧哗不休。当小溪流淌到平缓的谷地时，受了山嘴的阻拦形成一口深潭，才如调皮的娃娃到了阔气的亲戚家后那样立刻变得恬静羞涩起来。

在山间，被茂密树丛簇拥的水潭必有野鱼。野鱼多为白条和溪石斑，虽因溪水清冽只能长到指头长，却有着超凡脱俗和深微幽隐的美。白条通体洁白晶莹，鳞光闪烁，而溪石斑浅灰色身上有着斑马一样的美丽条纹。它们仿佛是优游林下与世无争的隐士，又像天真活泼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童。

无风的时候，潭面上没有涟漪，一群鱼儿在清澈的溪水里如庄子在濠水边见过的鱼一样欢乐地游来游去；风来了，摇落了潭边栀子和木槿的花瓣，被树影里的鱼群当成大自然馈送的可口点心吃了个精光。稻田的小青蛙艳羡这片清凉世界，不请自来噗通一声跳入深潭练习蛙泳。鱼群以为有外敌入侵，一摆尾巴沉入潭底，观察了一会，见这个隔壁邻居并无恶意，又摇头摆尾浮了上来。

在岸边树荫下歇凉的娃娃也渴望享受山潭的清凉。他们瞒着大人脱得赤条条地扑入水中，笨拙的狗刨式泳姿溅起一朵一朵的漂亮水花，将潭里的游鱼吓得四处乱窜，不时碰在肚皮上，让他们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娃娃们上岸走了，山水复归岑寂。鱼儿们从石缝里探头探脑钻出来，知道只是虚惊一场。

在某些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山潭里的鱼儿生不逢时，没等长大就悲催地进了山民们饥饿的肚腹。随着物质生活渐次丰盈和山间人烟日益稀少，如今溪潭的野鱼多了起来。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让山溪的鱼儿又过上了优哉游哉的生活。

日子是日子的缩影。那些离开山地的人们，有时想起那方山水，孩提时代与水潭的鱼儿亲密接触时的那种感觉，便迅速传遍了全身。

其实，无论漂流在外的山里人想没想过那些鱼儿，它们都在时光的河流里从容地游来游去。

（作者单位：湖南省长沙市国库集中支付核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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