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在辘轳上的井水

【岁月】

缠绕在辘轳上的井水

■ 付兴奎

生活困难的年代，在所有的食用品中，最不让人担忧的就是饮水了。每天放学回家，顾不得放下书包，攀住瓮沿就是一顿猛喝，等到大人们看见跑过来责备，早已经腹满水足。

没有河流的旱塬上，井不仅是饮用水的唯一来源，也是考量农家生活水准的一个标志。打一口井虽然不需要太多花费，但在有限的宅院里拥有一口水源充足的水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说，山有势，水有脉，找不准水脉就打不出水来。我们家的水井是否经过风水先生的指点我说不清楚，单就那位于东南面的井窑，让有眼道的人看了，也会叹为观止的。

和庄子正面的三只大窑相比，井窑无疑是低小的。如果说住人的大窑是大家闺秀，那井窑一定是小家碧玉了。井窑是敞开的，虽不住人，但并不影响它的精巧。在汲水者的对面，有一个更小的窑洞，那是灯窑，是夜晚绞水时照明用的。比灯窑大点的是拐窑，拐窑在井筒临近水平面的地方，仅容一个人安身，它的用途一是开挖井底的淤泥，二是打捞落到井里的东西。说实话，使用水井很多年，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下拐窑里蹲过。井窑地上那面平滑完整的大青石叫井口石，它是井的门户，为了找到称心的青石板，当年打井的时候，父亲跑遍了宁县的好几道川才弄回这块青石板。基于保持水的洁净及孩子和家禽安全的需要，井口平时是加盖的，只有在打水的时候才能揭开。井盖之上，便是汲水用的辘轳。我家的辘轳看上去简单，可材质一点也不马虎：轴是土梨木的，轴套是槐木的，手把是杏木的，井绳是真牛皮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正宗精品。辘轳是汲水的工具，更是过日子的家当，辘轳上的任何一个部件都不得疏忽。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学校水井上的辘轳手把松动，大家用力向上汲水时脱手，那个按把的同学当即被辘轳轮辐打入井里，幸亏打捞及时，才没有闹出乱子来。

因为处在地坑的阴面，加上井水的调节，井窑就像安了空调一样，不仅光线敞亮，而且空气清新。尤其是春夏时节，一点也感觉不到潮湿。井窑里有块V形石头，是我们家以前开染坊时用过的，闲置在井窑里二十多年。这块石头吃饭时是凳子，学习时是桌子，睡觉时便成了床。年少时的很多故事都是从井窑里听来的，小学时候所有的作业也都是在那块石头上完成的。

摇着辘轳打水是我们每一个农家孩子成长的标志。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大人们不用手放跑辘轳时怡然自得的神情。后来，因为生计的原因，哥哥们纷纷出门去谋生，刚学会打水不久的我就成了家里打水的主力。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千方百计想要体会它得到它的时候，它总是显得那么神奇而富有魔力。一旦你拥有它并驾驭它的时候，就会觉得艰涩和无奈。每天放学回家，家里的水缸总是张着大大的嘴巴向我仰望，“打水去”，已经成了家人和我之间最常用的对话。虽然我也会像大人们一样边吹口哨边看着水桶飞快地坠入井底，甚至只用一只手一口气把一桶水轻松地提出井窑，但由于大量的用水和单调的重复劳动，辘轳和井带给我的神秘和畅想已经荡然无存。

困难年代有许多特别之处，大寨人提倡的“千里百担一亩苗”曾经作为我们抗旱的座右铭写在大场边的土墙上。每逢干旱的时候，全生产队的劳力都要集中担水抗旱，除了村前涝池里仅有的一点水以外，浇灌庄稼主要靠各家各户的井水。大家肩挑手提，硬是把晒干了的庄稼苗救活过来。因为我们家水浅辘轳轻，成为大家最喜欢的水井之一。

上初中的时候，因为惧怕学校的深井，我经常领着同学回家打水，顺便在家里搜摸一点吃的东西。为这，我和同学被老师批评了好几次。由于对老井的偏爱，家搬到平房里之后，我还经常跑到地坑院里去打水。大家和我一样，都觉得自家井里的水吃上就是比机井水香。后来雨水冲溃了崖面，井被深埋在黄土里，我们只好和大家一起开始饮用机井里的水。

在外工作好多年，只要一想起过去的生活，马上就会想到那个带给自己许多回忆的井窑和水井，还有那只辘轳和大石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的地坑院很快将被夷为平地，但那口没有填掉的井却依然封存于黄土深处。居家的时候，每逢小区停水，我便会想起老家的那口水井，从井底里吊上来的水好甜呀。

（作者系甘肃省作协会员，现就职于甘肃省庆阳市财政局）

本报拥有此文版权，若需转载或复制，请注明来源于中国政府采购报，标注作者，并保持文章的完整性。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