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
讨奶桶
■ 杨建
有一次,我去博物馆参观,遇见一个叫“十里红妆”的展区。在这一组展品里,有一个鹅形小桶,牢牢地锁住了我的目光,它的造型颇具匠心,鹅头是桶柄,鹅身是桶体,鹅尾为桶嘴,桶盖桶腰和龙头上,都有情趣盎然的虾莲雕饰,红漆金粉,小巧玲珑。看到它,不禁心头一热,一个久违的字眼浮现脑幕——讨奶桶。
在我们这一带,讨奶桶是女儿出嫁时的陪嫁品。那时候的人们,吃得差还常常吃不饱,婴孩一离开娘肚子,产妇缺奶甚至断奶是常事,没奶吃的婴孩,除喂一点米汤外,就得四处去讨奶,讨奶桶就成为养婴孩人家的常用物器。
讨得“百家奶”,养个胖崽子。讨奶桶在我们那儿被视为吉庆之物,有子嗣绵延之喜兆。拎着讨奶桶出门讨奶的,一般都是婴孩的奶奶,也有娘自己抱着婴孩上门讨吃,甚至还有小哥哥给小弟弟讨的。
给婴孩讨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反而还会觉得脸上有光,人们看到你提着喜气洋洋的讨奶桶,就知道你家有添丁之喜,便会拱手道贺。我们那个村子不大,上下村的人也都熟,哪家有吃奶的婴孩也晓得,就是不知道,只要循着婴孩哭啼声进门,就能讨得一点。这样的你家一口他家一口,婴孩就够吃了。我们那儿有许多人家的婴孩,就靠吃这种“百家奶”长大的。
村里人厌恶讨钱讨饭的,但绝不会看不起一个上门讨奶的。见着提讨奶桶的,就客客气气地迎进门,对婴孩嘘寒问暖,有的已坐在屋里等着,好似知道这个时辰有讨奶的上门,马上就撩起衣襟,爽快地将奶水挤在讨奶桶里。还有些产妇,怕缺奶的婴孩挨饿,看到替婴孩讨奶的来了,就是正给自家婴孩喂着奶,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奶头从婴孩嘴里抽出来,把奶水留给别人家婴孩。讨奶人带着还有余温的母乳急匆匆走时,耳边还能传来产妇或她家人几句暖心话吉祥语。
后来,乳粉在乡村盛行开来,奶水不足的婴孩也吃得上了,挨家挨户讨奶的习俗,从那时也就消失了。失去了实用价值的讨奶桶,却没有被丢弃,逐渐演变成为家中具有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器物。
为了解乡村婚俗文化,我又去了一回博物馆,看到那个“十里红妆”展区已经撤了,但那只讨奶桶还在,并被放置在一个更显眼的地方。我随着人流走近那个讨奶桶,它在柔和的聚光灯下,静静地向前来观赏的人们展示着旧物的美好,并像一位散发着生命体香的阅世老人,无声地告诉我们生命成长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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