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
来阅亭记
■ 缪贞谊
多年前,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几乎踏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后在城南一所高校老校区内找到一间闲置的小屋子。一番修葺,屋貌焕然一新,顺便给它取个斋号,名曰“来阅亭”。
来阅亭小巧玲珑,怯生生地隐现在校园东南隅,在古树丛篁的荫蔽下,远远看去俨如鸟巢。每逢周末抑或长假,我都从喧嚣的市井“飞”往小巢,潜此读书写作,感受四季轮回。
亭子周遭极为清幽。一曲石径,仿若从亭门吐出,流动在草丛间;一回沟水,时时浮载着枯叶;两三垛苍翠欲滴的冬青球,痴憨蹲伏,默视着亭门。亭中藏书不足千册,但也占了四壁之一,其余三壁或凿窗开户,或挂字画年历,或立旧橱陋柜。书册以明清小品文集居多,向来不外借,惟恐借者折压书角,或者手油沾于行间。此外,我喜好收藏怪砾奇石,尤钟寿山石雕,不说雅兴,就算装点亭面罢。
遁逸亭中,日复一日,倒也品出了不少乐趣。有时掩卷,聆听一树树雀噪蝉鸣,摩挲案上移动的光影,忽而斑驳,忽而明暗,让人忘却“今夕何夕”;有时提笔,瞑视着虬枝茂叶,遐思迩想,岁月痕迹不知不觉写入方格内,一行行一段段,吐纳大千气象;有时刻印,泡杯白茶,边啜饮边执刀篆刻,别有风味,偶尔还为自己的“宝印”而得意忘形。
一次次“来阅”,就是一场场“修行”。“修行”在亭中,也在亭外。亭外有块樊圃,原是生物系花卉栽植的实践基地,因弃用数年已成荒园。虽然不乏“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情趣,但更多是“满目荒凉谁可语”的感伤。去年夏日的一个午后,突然心血来潮,我从校绿化处借来一把锄头,半天的耘锄耙耧,终于整出两垄小畦,一畦种瓜一畦种豆。不久,篱架上居然爬满了藤叶,也开出了零星花朵,好像一屏绿绸缎,引得“留连戏蝶时时舞”,古人耕读,莫非如此?
大概院系大多已迁往新校区的缘故,老校区仅留医学、继续教育等几个学院,显得有些寥索,仿若人间遗忘的一角。闲时走出亭子,独自漫步于石阶苔径,消消停停,顿觉身心俱净。一座座老旧的宿舍、教学楼,在时光隧道里仿佛按下暂停键,隐约诉说着当年教学的蓬勃热闹与风骨峥嵘。每每触景生情,即刻回到亭中,写下几行灵光乍现的诗句,配上几帧古建筑照片,然后发至朋友圈。久而久之,文朋书友便知道我在这里“蛰藏”。
大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偶尔三两好友,来亭交谈,真乃一桩乐事。只是,此时的来阅亭更显逼仄了。我既苦闷他们无地可容,又怕挤坏了小亭的精致,还担心聊天时,烦扰到附近的师生。诚如好友戏言,“来”字只能拆成“一米”。但正是这“一米”之距的“聊阅”,把亭里的阵阵笑声,捱挤成句句赞评、页页批注。
亭中亭外,双重心境;一人多人,两种世界。这般“境界”,不论晨昏午旦,还是阴晴雨晦,都在瞬息变幻着。譬如雨季,亭窗听雨,实在妙趣横生。雨下得绵绵密密,则有“无边细雨细如愁”的忧郁;下得潇潇洒洒,却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放怀。风雨暂歇,空气如洗。一波波苍润清爽的气息,掺杂着花草味儿,悄悄地浸入亭帘,浸入亭案,浸得主人飘飘欲仙。
亭子本为文学院一位教授的储物屋,听说那位教授精书画通古文,经常半夜醒后独来此地作文。教授退休后旅居加拿大,竟以小屋所作出了三本论著。以老教授为镜,我固然不及他,至今却也写了三百余首拙诗,算是闲暇的收获吧。
嘻,来阅亭虽小,但足以“容膝”,足以“阅读”,亦足以“沉思”矣。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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