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杂谈
取鱼系榆条
■ 齐玄江
前些天读崔铭的《王安石传》,说王安石在舒州时,发起朋友聚会,写《招同官游东园》诗云:
青青石上蘗,霜至亦已凋。
冉冉水中蒲,尔生信无聊。
感此岁云晚,欲欢念谁邀。
嘉我二三子,为回东城镳。
幽菊尚可泛,取鱼系榆条。
毋为百年忧,一日以逍遥。
古代士大夫们,做什么事都要写首诗,但我总觉得,有不少时候,只是他们游乐时的一种游戏而已——是文字游戏,说得堂皇点,就是做诗了。就像围棋好手对弈也会经常留下好局供人揣摩欣赏一样,其中会留下许多精品诗作,积淀下来就成了我们民族文化的一部分。王安石就写过“乘闲弄笔戏春色,脱略不省旁人讥”。他说的倒是老实话,他的这种心态就很好。
王安石的这首诗,真正吸引我的是“取鱼系榆条”一句。为什么吸引我呢?因为“取鱼系榆条”是和我小时候钓鱼抓鱼时一样的,而他那个年代距我少年时已近九百年了,也就是说,如何“取鱼”,九百年来,我们就没有变化过。非但九百年没有变化,实际上是二千多年来就没有变过。因为据专家分析,王安石这句诗是化用《石鼓文》中“其鱼维何,维鱮与鲤。何以苞之,维杨与柳”一句,而《石鼓文》是先秦时期的书法作品。
我们小时候钓鱼或在田里抓鱼,无论是鱼、泥鳅或黄鳝,都是折一根钩状树枝条——多半也是榆、杨或柳条,叶子撸去,把不带钩的前端从鱼侧面鳃中穿入,鱼口穿出,数条重重叠叠,穿成一长串,然后将杨或柳条前端插入田埂或小溪坝的泥土里,让鱼儿浸泡在水里,这样鱼儿跑不掉又不会死了。收工取出,到家还是鲜活乱跳的。
有人会问:取鱼何不用盆或桶乎?我说:那时我们家中有的只有脸盆和水桶、粪桶。脸盆是买来的洋瓷盆,外面镀的洋瓷如果碰落了一块,那地方就会锈蚀成洞,家家都很爱惜使用。水桶是用来从井里挑水吃的,径约一尺,高约二尺;粪桶是用来挑粪到菜地里浇菜用的,比水桶还大一号。它们是家中专门请箍桶匠箍成的,用的是杉木板,杉木见水后会膨胀,对接的缝隙不会漏水。盆和桶都是家中珍贵的物品,在家中承担着重要角色,用来取鱼,大材小用,反倒会有诸多不便呢。
家中有一种专门取鱼的竹篓——我们称其为鱼篓,手巧的农人自会制作,高尺许,底座直径半尺许,广口,颈细,系绳(用时可系在腰间),像某种大号的酒壶。这种竹篓是春天里晚上出去“照鱼”用的。它中空不存水,鱼儿搁在篓里很容易死去,而照鱼打上来的鱼都是用铁叉叉上来或是用铁剪夹上来的,本就丢了半条命,搁在竹篓里也就无需照顾它们的死活了。
说起鱼篓,忍不住想说说家中的竹器。家中竹器实在是多,有坐的竹椅、睡的竹床、出门戴的竹笠、筛米用的竹筛、挑谷用的竹箩、晒谷用的竹簟、挑土或猪粪用的簸箕、装菜用的菜篮、捕鱼用的鱼笼等,这些竹器都是要请竹匠来家中编制,其他如竹扁担、吹火筒、水筒、晒衣竿、竹扫帚、粪勺、洗锅涮、笟篱、筲箕等,农家多可自制。从区域跨度来讲,我小时候南方的农家大抵都有这些竹器,从时光的追溯来讲,我们的古人是不是一直都使用这些竹器呢?我相信是的,那证据之一就是“取鱼系榆条”,连取鱼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儿,都延续了几千年的历史,何况其他?
现在有一句时髦话叫作“雕刻时光”,那寓意当然是很好的。其实,我们的先民难道不是一直雕刻时光吗?数千年来,他们默默地、坚韧地、循环往复地埋头雕刻着时光,使时光变成又浓又稠、凝固不变、沉重黑暗、令人悲哀又令人愤怒的东西了。因此,为了不走古人的老路,与其说“雕刻时光”,倒不如说“仰望星空,追逐时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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