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住房简史
■ 王悠行
想着过去的事物仿佛它们刚刚存在。——埃利亚斯·卡内蒂
平房
平房，顾名思义就是平层的房子。
上世纪90年代初，在单位未分到住房的我，在婚期推无可推的严峻形势下，便租了工厂附近菜农家的两间平房作为婚房。
这栋房子是砖木结构。红砖砌成的外墙没有粉刷，呈现出一片深浅不一的赭红色，加上热心的同事帮忙写了一副大红的婚联贴在门框上，倒也洋溢着新婚燕尔的喜庆气氛。我们把里间当作卧室，外间就算是餐厅兼厨房了。至于厕所，是和房东共用的一座土砖垒就的旱厕，羞答答地躲在屋后一棵木芙蓉后。到了夜深人静时，从那里有时会传来恍若高山流水与青蛙入塘兼而有之的声响。
总之，那年寒冬腊月一阵鞭炮响，给我和堂客送来了家的宁静和温馨。
平房面朝菜园，春暖花开。每天早上，我出门沿着那条开满野花的乡间小路，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厂门口。只是苦了堂客，清晨必须老早爬起来，倒两趟公交车去城里上班。下班后忙完家务，我站在门口看陌上花开，期盼在暮色中出现一个柔弱的人影。
岁月静好，转眼间到了夏天。房东表达了不想继续出租这两间平房的意思，理由是他的什么亲戚过几个月要住。
家是在一个屋檐下团聚、牵挂与共同生活的岁月。没有住房，那还叫家吗？何况堂客早有了身孕，二人世界马上要变成三口之家。我暗暗着急，想着在这滚滚红尘里，去哪儿找房呢？想了半天，决定再去找单位，看能否争取分一间筒子楼的单间给我。
筒子楼
那个年代的综合楼俗称筒子楼。因为一条长走廊串连着许多个单间，状如筒子，故名。
感恩厂里以照顾业务骨干的名义，优先给我在综合楼分了一间单间，帮我解了燃眉之急。
我拿到钥匙后，同事们也替我高兴。他们从仓库借了板车，顶着炎炎烈日忙得满头大汗帮着我搬了家。
我分到的单间在二楼，大约有十几平方米。窗外那道高高的长着一排枝繁叶茂泡桐的护坡，将光线遮挡了不少，使逼仄的屋内更显昏暗。而门外的内走廊只有一头通风，到了各家在走廊上用煤炉生火做饭时，整个走廊弥漫着人间烟火气。谁家炖肉改善生活，满楼的人都免费享受着飘荡在空气里的肉香。
筒子楼的中间是楼梯间和公共卫生间。公共卫生间的一边有一条长长的水槽，在水蚀斑驳的墙面自来水管上安装了一个个的水龙头。水槽下歪坐着一只装了剩饭剩菜的破筐子。时有硕鼠在里用餐，听到门口脚步声也不害怕。直到有人学了一声猫叫，才一跃而起，仓皇逃窜。另外一边是已升格为水厕的公厕，用刷了乳黄色油漆的木板隔成一个一个的单元。有时两男女同时如厕时各自钻进去关上门后，还可以隔着木板聊聊当月奖金之类的话题。都是熟人嘛，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夏末的一天，崽伢子出生了。堂客就是在筒子楼单间坐的月子。
到了岁暮，我将调往市里一家单位，厂里的房子住不成了，而新单位又明确表态暂不能解决住房问题。正彷徨无措时，又得贵人相助，我们拿到了堂客单位筒子楼房间的钥匙。生怕夜长梦多的我当日就借了辆卡车，在单身楼的弟兄们帮助下把家搬了。
新居要算是筒子楼2.0版：一是两室有一厨，二是长走廊是外走廊，光线充足，通风良好。唯一的缺点是整栋楼没有厕所，方便时得下楼去百米远的公厕。大人还好，小孩就只能用痰盂解决拉撒问题，清早再由大人恭恭敬敬端着痰盂去公厕倒掉。夜里洗澡，自然仍是烧水用脚盆洗。堂客有时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带着幽怨的眼神无限神往地说，这辈子要是能住上一室一厅的单元楼房就好了。
单元楼
单元楼房，在我国特指每户有私人厨房和卫生间的居民楼户型，是与筒子楼和团结户相对而言的叫法。
参照老同事到了40多岁时能分到一套单元楼房的经历，要实现堂客的远大理想，再熬10来年是有把握的。可国家推行住房制度改革的脚步愈来愈近，靠单位分房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那时工资只有两三百块钱一个月，要买商品房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当时单位虽已给我家分了一套单元房，但那是本单位跟外单位借的，根本没有手续，人家随时可以要你搬走，所以我还是一个无房户。因此，全家做梦都想赶上单位福利分房的末班车。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上世纪末盼到单位起了新房。可临分房时，要先交几万块钱福利房全款的规定却让全家发愁了。最后东凑西凑总算凑齐房款，一家人欢天喜地住进了六楼的一套单元房，提前实现了堂客的人生理想。
正应了安居乐业这句老话，在此住了十几年，自己的工作干得更是得心应手。但岁月催人老，我与堂客已年近半百，提着东西爬六层楼感到有点吃力。于是未雨绸缪办了公积金贷款，加上多年积蓄，在城郊买了一套电梯商品房。
小区临河，风物极佳。早春的一天，我在露台上闲看湘水北去，闲看对岸远山。看着看着，我仿佛看见了过往的平房和筒子楼，如落寞的老人一样在旷野里默默策杖而行，慢慢地就走远了。
我收回目光，发现春阳悄悄爬上我的肩膀。我感到温暖，如同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体温。
（作者单位：湖南省长沙市国库集中支付核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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